探索高中生活：难忘的青春岁月

我出生于1987年，为什么要特别指出来这点，因为这很重要。中国的最近50年里，这一年出生人口最多，我们经历了整个的90年代，是承上启下的一代，是见证变迁的一代，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代。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，学生都没有手机，只有老师有个诺基亚或小灵通，然后再后来的学生都有手机了，至少在农村是这样的。

2003年麦收季节，那时刚经历了非典疫情，我们马上要中考了。上过学的都知道，中考意味着什么。它是一个巨大的分流，作为农村学生的我们，中考完，要么继续上学，要么进厂打工，要么回家从事上一辈的手艺或生意。当然也有一部分，下学后拉帮结派混社会，我的同学里有好几个就是走这条路，后来跟了我们当地一个有势力的大哥，再后来，这大哥进去了，无期徒刑，跟随的这些小弟也领了十五年的徒刑。当然，这是后话了。

我们家没有能够传承的手艺和生意，我也不想进厂打工，我也不像那些活跃的男孩，热衷于拉帮结派。那时候已经取消了中专，只有考高中，而淘汰率是一半。我的数学已不太好，偏科较重，不知能不能考上，那段时间我是很焦虑的。我已经看到了知识的大门，有了最初的求知欲望，但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走下去。对未来也没有明确的目标，也没有心怡的城市，家里没有个明白人给指点指点，16岁的我颇感迷茫。

还有一周就要中考了，下午放学后，我收拾得很慢，待同学们都走了，我才独自走出校园。学校南边有一条路通向我家，那时候还是土路，两边是麦子地。我独自走在这条路上，夕阳的余晖照在了大地上，也照在我身上。我抄着手慢悠悠走在这条路上，看看地里的麦茬，又看看夕阳，农人们一年有一年的收获，而我们的收获又是什么呢？想到我那不争气的成绩，想到不可预知的未来，脸上愁容满面。有一个中年男人在路边经过，看到我这个样子，他嘿嘿地笑了。他一定在笑这个小孩故作深沉，但他不知道，这个小孩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人生迷惘了。

我们县当时有三所高中，分别是一中二中和实验高中，其中实验高中是刚改成的高中，以前是师范专业学校，实力逊于一中二中，录取线较低。我们那时是先报考学校再考试，而不是考完根据成绩报学校。假如成绩出来达不到所报考学校录取线，也不能再报其它学校。只有一次报考机会，如果考不上是允许复读的，再交一年复读费。我不想交复读费，最主要不想在初中数学上磨了，就报考了实验高中。其实报二中也行的，为了更稳妥点，也为了少交学费。

大概七月初成绩出来了，我考上了，还是免费生，只交住宿费和书本费800元。我心里并不高兴，还有一种失落感。因为我的理想是上一中，再不济是二中，落差感还是蛮大的。其它高中是九月一号开学，而我们是九月七号开学，因为学校里新盖了一个教学楼，为它腾工期。那个暑假显得非常漫长，天气炎热，没有旅游没有手机的日子，连电脑也没有。许多同龄人已经辍学不在家里了，陪伴我的只有家里的电视机。一条街上，同龄人都走了，只剩下我一个。怎么形容那个暑假呢？漫长而孤独。

实验高中位于县城的东郊，离我家有18公里。要是坐城乡公交车到县城，还要搭个三轮车再走三公里。临近开学，我专门买了一辆自行车。

开学那天，下着小雨，我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去上学了。把车子放在学校里面的车棚里，车棚入口处还有铁栅栏门锁。我们高中是四个周才放假一天，也就是几乎一个月回家一趟。大部分同学住校，只有极少数离家近的同学走读。第二周的时候，班里的同学就在传言，车棚里的自行车有被偷的。并盛传是学校里的体育生干的，他们合力把自行车抬高递给栅栏外面接应的，然后一起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门口走出去，并威胁保安不要吱声。十六七岁的年纪，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了，人数又多，他们与县城里的混混也有来往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保安也不敢当面阻止。他们偷出来直接卖了，然后拿钱去网吧，去吃喝，总之很快就花掉。我听完后立马去车棚里看了，我的自行车也不见了，那是新自行车，是他们优先选择的对象。每个班里都有被偷的，班主任还做了统计，此事后来不了了之。除了体育生，学校里还有音乐生，美术生。我们很早就做了分科，分文科理科，那种成绩实在不行的，就去了艺术科，很多是上完一学期了临时改成的艺术生。我们宿舍有个瘦瘦的男孩，后来改成了美术生，但宿舍一直没变动，还是跟我们住一起。一直到高三的那个冬天，他背着画架子又是去潍坊又是去青岛考试，他考完就回家了，也不知道有没有考上，后来再也没有联系了。关于体育生，还有一点要说的就是，他们真的很费钱。训练穿的衣服和鞋都是特制的，价格昂贵，磨损严重，我们去食堂吃饭吃的是大锅饭，青菜豆腐之类的，他们是单独炒牛肉，每天都吃。我一个月生活费是一百，他一顿饭就得吃三十！

我们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到教室晨读，六点十分到操场跑步，只要及时到操场就不算迟到。所以也有同学睡到六点钟直接去操场跑步。跑步完到教室晨读一小时，七点四十吃早饭。然后是上午三节课，中午吃饭，下午三节课，晚饭后再上三节自习课，晚上十点下课，宿舍里十一点就熄灯。所有的洗漱，收拾东西都要在一小时内完成。熄灯后，班主任拿手电筒要来查宿舍，女生宿舍里由学习委员去查，确保班级里每一个住校生都上床休息。有的学生逃到外面彻夜不归，出了事故，学校要负责任的。整个高一级部有十三个班，只有我们三班的班主任是女老师，查我们宿舍的是级部主任寻尚文老师。寻老师以严厉著称，班级里有偷盗打架事件都由他处理，学生们私下里都喊他老寻！当他从宿舍楼梯上来时，有学生看见了，那学生立刻就冲着整个楼道喊：“老寻来了！老寻来了！”在楼道里打闹的同学便立马停了下来，要么站在墙角，要么退回宿舍里。

寻老师教我们语文，他对我们一点也不严厉，还很和蔼可亲，讲课很生动，总是充满微笑，从来没在课堂上发脾气。尤其是他讲《孔雀东南飞》那一课，讲的很生动，他说五里一徘徊是因为，女孩对家乡的不舍，对故土的思念，就像同学们，你们离家很远，也会想念家乡想自己的爸妈，人的情感都是相通的。据说寻老师是曲阜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，他是本科毕业后教了几年学又去考研，回来后继续任教，教我们时只有36岁，并不老。这种情况在那个年代很常见，我高二时的历史老师，25岁，那年考研成功，教完我们就去了南京大学历史系读研究生。

高一的时候，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第一次离开家，都有些思乡心切，一个月对我们来说也是很漫长。从返校第一周就开始想家，一直到第四周周六上午上完三节课才放假，周日下午返校，晚上就要上自习课，还要点名。周六上午的第三节课是历史，每到第四周周六上历史课时，班级里都有些躁动，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，下面的同学就叽叽喳喳，有的来回晃动，还有的在收拾书包！老师停了下来，对我们说：“你们现在都无心听讲，有一个词叫归心似箭”他说完，我们都笑了笑，表示赞同。他讲到太平天国失败的原因时说：“除了这些原因，还有哪些原因？”见我们无人回答，他接着说：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农民阶级的局限性，大家想一想，参加运动的都是什么人？都是农民，对，因为他们都是农民！”我们班里都是农民的孩子，我们听完都一脸惊愕，老师也看出来了，他接着说：“我并不是说农民不好！是说农民阶级，整个阶级里有一定局限性，这是有历史定论的。你们越往后学就越觉得历史是一门真正的学问！它包含的知识面很广泛。”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一直记得老师的这句话，也越来越赞同他说的。只是对于农家子弟来说，学好历史也没有什么出路，甚至会因为太透彻而苦恼，因为你明白一切而又无力改变一切，所以有句话叫难得糊涂。

高一的英语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，身材高挑，善于穿搭，到了冬天还穿各种红艳艳的紧身裙子。她语速很快，常说：“一到冬天，满大街都是黑色衣服，我老太太穿点不一样的”对于十七岁的我们来说，四十多岁确实是比较老的年纪了。她讲了很多的英语语法和时态，我都忘记了，只记得她讲的一些课外的事。第一件事是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，这个教科书上也没有写到。她说那个时候我军战士困在越南山洞里，异常艰苦，没吃没喝，为了生存，用小碗接住自己的尿，然后喝掉。一直坚持到大部队来救援，再出山洞一起战斗。最后凯旋而归，为了不惊扰百姓，在夜晚回来，穿城而过，所以有部电视剧叫归来在子夜。你们有没有看过？我们都一脸茫然地摇摇头。

另一件事情是关于她的，那时刚过完母亲节，她说回家专门陪妈妈过节了。原来在她几岁的时候，她爸因种种原因去世了，那个年代的情况很复杂，她也没说很细。她妈一个人带着几岁的她相依为命，饭都吃不饱的年代，再苦再难，母亲也没有改嫁，还一直鼓励女儿要好好学习，只有靠学习改变命运，母亲带着她辗转几个地方，只为了让她能上学。在那个年代，一个妇女带着孩子，有说不出的难。她看在眼里，学习也很刻苦，终于在恢复高考时，她考上了大学，成为她们镇上第一个女大学生。为了让她能安心工作，这些年，母亲在背后一直默默付出着。如今老母亲每天坐在轮椅上，自己生活，也不连累她工作。母亲节那天，老师去看母亲，她坐在母亲身边，握着老人的手，放了一张碟片，毛阿敏演唱的烛光里的妈妈。母女俩共同望着窗外，回想着这些年的心酸往事，紧握着彼此的手满含热泪地听完这首歌曲，全程没有一句话，却胜过千言万语！尤其是唱到那句，妈妈呀，女儿已长大。母女俩一定有很深很深的感触吧。

因为之前没离开过家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才渐渐懂得了什么是时光飞逝，什么是离别之痛。每次回家和返校，我都是骑自行车独来独往，路边的景物都记下来了。第一次去学校就下着蒙蒙细雨，后来每趟回家，不是阴天就是下雨，三年大致都是如此。无论春夏秋冬，无论风霜雨雪，我不停地往返于学校与家之间，陪伴我的，只有路边的那些小树，它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固守着脚下的土地。

高一下学期，我们就分了班，按照文科理科重新编排。我们是文科班，在这里，我的成绩还可以，做了我们组的组长。课间休息的时候，他们都习惯叽叽喳喳的，我就开始读名著了，除了名著，还在书摊上接触了三毛文集，从此又一发不可收拾。记得那一年，刘若英很火，学校广播里不停地放她的《后来》和《为爱痴狂》怎么形容那个夏天呢？用三毛的一个题目很恰当，那就是雨季不再来。

寂寞的十七岁，那是白先勇先生的一篇小说。也是我高二的状态，那一年，我也是十七岁。我坐在倒数第三排靠墙的位置，很隐蔽，很容易形成自己的一个小天地。同桌是个不太言辞的男生，我们学习成绩都一般般，但是他那时已经读《穆斯林的葬礼》和《平凡的世界》我没有读这两本，我津津有味地读路遥小说《在困难的日子里》我给他讲了大体梗概，他说这个和《平凡的世界》有些相似度。当时我的生活很节俭，一个月只有一百块钱的生活费。包括了一个月的吃饭以及所有费用。除此之外，我还每周买一份报纸，叫南方周末，它一周只出一版。冬天的时候，我们上了微机课，那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，用的是大背头显示器，但能连上网，了解一下外面的时政新闻。打开新闻页面，还有电影的宣传海报，我记得两部电影很鲜明，《冷山》和《无间道3》

高二下学期的时候，我常打乒乓球。球台靠近教学楼的出口，经常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女孩缓缓地从旁边经过。我常注意她，坦然的表情，从容的步子，鲜艳的红色卫衣，很高的个子，都令她有一种雍容的气质，显得与众不同。

快到期末考试时，学校里开了个会，全体高二学生都去阶梯教室。我在第三排坐下了，不一会儿，我又看见那个穿红色卫衣的女孩，她缓缓经过我身旁，走到最后排坐了下来。当时我们还不认识。

那个暑假我们只放假一周，高三很快就来临了。开学第一天，我把被褥放在宿舍后抱着课本去了教室。走到教室，里面空荡荡的，桌子上很干净，后排站着一个女孩，她回过头看我，咦？是她！那个高个子女孩。虽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，但我早注意她了，似乎在内心是老相识。她走到第三排，把背包放在靠窗的桌子上。

“这里是三班吗？”我故意问。她莞尔一笑，露出洁白的牙齿，轻声说：“是”。

“他们都还没来？”我似乎自言自语，她“嗯”了一声。然后抬起头看着我，若有所思地问：“哎，你是叫陈军吗？”

“嗯，你怎么知道的？”我抬起头很惊奇地看着她，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。她又甜甜地一笑：“我听别人说过。”

她站在放背包的座位那里，我站在前排，与她攀谈起来。得知她叫宋莉，家在城郊的一个村庄，平时不住学校里。

一周后，我的座位调到中间第三排，宋莉在我后面。这都是巧合，老师随机调的。

我们宿舍里有时会讨论班里的女孩子，当然也谈到了宋莉。有人说她像个小孩似的很可爱，经常笑，见了人会笑，说话前会笑，甚至发呆时莫名其妙地一笑，露出那整齐的小白牙。

英语课上我常回答问题，她偶尔会问我英语题。虽然我英语不太好，但都很细致地向她讲解。她那认真的表情更可爱，知识型的女孩显得很有涵养。

那时我听王菲的歌，还买了一盘她的专辑。我拿着专辑问莉：“喜欢听王菲吗？”

她笑着摇摇头：“听不了，她的歌显得很伤感！”

我说：“是啊，是一种比较空灵的唱法。”

莉说：“我听过她的一首《人间》很好听，你那个带子上有吗？”

我说：“有。”

“能不能借我听听？”她说。

“行，现在电池没电了，充完电明天再听吧。”

“行！”她又是一笑，甚至有些兴奋。

第二天我把录音机借给她，她笑着接过去，晚自习下课就给了我，而且显得很恭敬很礼貌。她不像有些人那样叽叽喳喳，又好像与谁都走不太近，保持着一份独立，谦逊而孤傲。

也许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，她渐渐地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，反而有点沉默了。我真想作为朋友宽慰她，不要闷闷不乐，但又不好意思。

一次晚自习班空里，她问我：“陈军，你想过高考考不上去哪吗？”

“想过，出去打工啊，总不能在家呆着吧。你想过吗？”我说。

“没有，我要是考不上就在家呆着，俺妈不让我去打工。”她撅着嘴说，好像受委屈似的。

是啊，她家里条件好，怎么舍得她去打工呢。我说：“其实女生不上学也没有多大压力，以后找个人嫁了，也不用自己赚钱。不像男生要养家糊口，负担很重啊！”

“真？”她有点疑惑地看着我，“我不想让别人养着。”

“不管怎样，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，女生不养家没有人埋怨，但男生就不一样了。”

“你听说过南昌理工大学吗？这个学校好吗？”她问我。

“不太了解这个学校，你想去那里上学？”

“不是，是我爸托人介绍的，让我去。”她面带为难之色。

“让你去你就去呗，这么好的机会，我们想要还没有呢！”我说。听说她爸是个成功商人，但是她从不炫耀。

我接着说：“你将来想做什么？”

“导游。”她不假思索地说。

“导游？那你上大学后选什么系？”

“英语系，我就愿意学英语，不愿意学其它的。你文采这么好，得选中文系吧？”

她给我的感觉是有些活泼，又有些固执，但骨子里透着一丝丝忧郁，还有些单纯。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。有些专业不是你想选就选的，人生路同样也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。

转眼已到了2006年，新年伊始，我们班重新调了位，宋莉竟独自坐在了最后排的靠窗位置，我留在了原位。有一次，我问莉：“你怎么想起一个人在这里？不觉得孤单吗？”

“我想一个人静一下。”她平淡如水。

“在后边就是看黑板不方便，还想不想调到前边去？”我说。

“想，以后调位时再说吧。”她看着前方。

我缓缓地说：“不管怎样，凡事应该乐观点，不要太有压力。”

她默默地不做声，可能被我说中了内心的秘密，脸上闪过一些掩不住的忧伤和难耐，我也禁不住替她有些难过。

过了两个月，座位进行了微调。我从第三排调到了第二排，她仍然在最后一排，只是从窗户旁调到了中间，仍是独自一人，单人单桌。

四月份，高考越来越近，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。同学们都互赠相片，写同学录以做纪念。是啊，同学一场不容易，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相见。一次机会，我细声地问莉：“听说你照相了，能不能给我一张？”

她说：“等洗出来再给你行吗？”

“行！”我笑得心满意足。

过了几天，我正看书时，她走过来，用手拍了拍我的肩，递过来一张相片。是她穿红色连衣裙照的，敏感而空灵的神情。后来她又给我一张相片，戴着花色的圆毡帽照的，微笑着露出那整齐的小白牙，恬淡自然，有几分清纯可爱。

十八日，我去了县城一个叫喜缘的照相馆。一楼是迎宾室，摄影棚在二楼，照完相片，我回学校的时候，在路上遇见了宋莉，交谈中得知她也是在那儿照的相片。我问她前两天为何没来上课，她说去济南考空姐了，已经过了，还让我保密。因为快上课了，我们一起骑车匆匆往学校赶。

五月初，我们我们级部集体打乙肝疫苗，就在学校的综合楼里。一、二、三班一起在楼门口站队，前两个班先进去了，我们班要在外边等一会。大家排成一排，宋莉就在我背后，看着打完疫苗的同学们一个个走出来，莉问我，打疫苗疼吗？我说不会疼的，往肩膀上打。我不经意地回头瞄了她一眼，却惊奇地发现她也正盯着我。我们靠的很近，那一刻，我和她的视线恰好交织在一起，持续了有三秒钟，是我先把视线移开了，但我会永远记得她那清澈空灵的眸子。这是我们第一次彼此直视着对方，那感觉淡淡的，甜甜的，却又涩涩的，既有冲动，也有遗憾和忧伤，最后归于青春的迷茫。

到了五月十九号，我的心愈发浮躁，静不下来，我决定回家复习，我爸也同意了。那时候我们班里已经有八九个同学回家复习了，那种浮躁的感觉，既来自对成绩的不自信，也来自对未来的不确定，很焦灼也很无奈。

我把这事告诉了莉，她诧异地看着我：“你也走？”我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她说：“其实我也想走，俺妈不让我走。”我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，和她攀谈起来。

我问：“高考后有什么打算吗？去学空姐专业吗？”

她答道：“嗯，去北京。第一年过年回家，以后过年也不回家，一直到毕业。”

“假期里去干吗？”我问。

“在家里，俺妈不让我出去，我得在家学英语，，练歌，要学好多的事。”她看着我，接着认真地说：“你看出来了么？其实我和其他人很不一样，很固执，有时候做事不计后果，有时候我不想考试就不考了。”

我使劲点点头：“看出来了，其实我也很固执，。就是我想干什么没人能阻拦，不想干又没人能强迫，我为我的心而活着，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。”

莉使劲点点头，笑着说：“对对！跟我想的一样。”

我说：“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性格，就像王菲的歌一样，坦率真诚，不做作。”

莉接过来说：“你知道，受你的影响，我也喜欢上王菲了，你还记得我借你的磁带，听王菲的《人间》后来我买了一盘王菲的带子，就喜欢上了。”

其实莉除了固执，还很恋旧，既活泼又有点忧郁，总体来说，待人真诚，人心不坏。

我给宋莉留了一个我家的座机号码，就回家复习了。有一天中午，她给我打电话，她在电话里清脆地说：“我们班要照毕业相了，下午你就来吧！他们都来了，下午两点四十开始照。先照一二班，再照我们三班。”这是她中午回家吃饭，用她家的座机打的，她是走读生。

下午照完相了，我没有立马回家，坐在莉的旁边座位上。她是我唯一想说话的人，至从单独坐最后边，她好像也没有和谁再走近一点。

我说暑假里要去青岛打工，她还是那句，她哪里也去不了，在家呆着学英语之类的。

我说：“你确实不用这么辛苦，我们班前途最好的要数你了，自身条件好，外部条件也好。”

“外部条件是啥？”她认真地问。

“就是家庭条件好！”我说。

“你怎么知道哩？”

“从外表一看就看出来了，言谈举止啊，是不是养尊处优，你应该是很幸福的。”

她点了一下头，说：“嗯，他们也都这么说我。我在家里什么都跟爸妈谈，他们也都支持我，将来我一定好好孝敬他们。我很讨厌那种家庭条件好就高傲自大的人。”

后来我们聊到了电影，关于电影里的分分合合的遗憾，莉感慨地说：“即使不能在一起，人生能有个这样的朋友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，到老的时候回忆起来也很美好！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子，这不就是我的结局吗？理智告诉我，我们确实不可能在一起，横跨在我们之间的，是不同生活的巨大鸿沟，是阻断彼此的连绵不绝的时光，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，而她注定只会成为我重要的记忆，伴随终生。

因为我要走了，我俩边聊边下了楼，停在乒乓球台旁边，我挥手向她告别，想起第一次看见她，也是在这个乒乓球台旁边，一年了，恍如梦境一般。她也挥手作别，我们嘴上说着再见，可谁也不知，还能不能相见。我只记得那天，她步子轻盈，笑得很甜，同她在一起，我也感觉很轻松。人总是这样，到了分别的时候，才感到依依不舍，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，可是又怎么说得完呢！

后来我只见过宋莉两次，一次是高考时，很多同学在一中考试，我们俩的考场都在二中，那个教学楼坐东朝西，下午的时候，我们靠在二楼窗口聊天，夕阳照在我们脸上。莉的脸很严肃，眼神也有些忧郁，我觉得，那才是真实的她。最后一次见她是填报志愿时，我们的成绩都不是很理想，她问我会回来复读吗？我说不复读了，就算复读我的数学也学不好了。她除了报名北京的空乘专业，还报了一家烟台的医药学院，还没定下来去哪里。而我后来去了青岛的一家学院，她去了哪里上学，我不得而知。我们的路途并不相同，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里，共同路过一个十字路口，过了路口，就奔赴不同的方向而去了。

我后来经常看她写在我同学录上的字：“相识即缘，珍惜拥有！”字体清秀简洁，落落大方。是啊，我们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，只因一个“缘”字啊，时光匆匆，珍惜是福，珍惜现在拥有的，然后让一切成为美好的回忆！

很多年以后，2023年夏天，我带着孩子在我们县城吃饭，走出商场的时候，在停车场里，看见了一个女子很像宋莉。我牵着儿子的手穿过停满电动车的场地，看见她牵着她女儿的手走出商场，小女孩大约有五岁。她停在一辆电动车旁，拿出钥匙骑上车，带上女儿，缓缓地走了。她身材发福，脸也臃肿了很多，神情哀怨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灵动。那又怎么样呢？谁又能永远保持18岁的容颜呢？我不确定是她，我刚想上去问问她，究竟是不是宋莉，这时候我儿子使劲哭闹，非要拉着我立马回家，我把儿子抱起来走向她时，她已经骑上车缓缓走远了，我也没有再追上去。

每一次听到歌曲《那些花儿》，我都想起过去的那些学生时光，心里不免生出一些感慨。没有什么特别的表达，人海浮沉，有些事难以忘怀，所以写出来以做纪念罢了。